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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者按:周恩来旅日期间保持着记录日记的习惯,这些日记始于一九一八年一月一日,止于一九一九年十二月十三日,共十二万多字。每篇日记的内容包括:气候、温度、修学、治事、通信等提要总分和日记的正文部分。这些文字,真实记录了周恩来旅日期间近一年中每日的学习、生活、社交和思想情绪的变化,特别是记录了他思想上所发生的转折。


例言

一、文取白话体。

二、《修学》栏录格言及诗句(自旧历元旦起改作自书所感)。

三、《治事》栏记一日做事之纲。

四、温度?准华氏表(正午)。

五、本日篇幅不足时,扩充于次日隔上。


一月一日(星期二)


气候:晴阴不定。温度:四十五度。


提要:(修学)悟则为佛,迷则众生。

(治事)晨起往靑年会,见伯鸣、天池。午后涤愆、蓬仙、涤非来。去后取《南开思潮》阅之。晚访铁卿于其寓。

(通信)接涤愆、润泽、安甫、春生.、白涛贺年片,乃如、念远、(季)贤信各一。致安甫、(速)达信片一。


今日是阳历的一月一日,中华民国七年也,我的日记就从今日记起。但愿自今日往后,一天不缺,留个纪念。等着老年的时候想起幼时的光景,翻一翻这本日记,想着或者有点儿趣味。若是说留着事迹给人家看,这个我是万万的不敢想,亦不愿真够儿有这个事。我今年已经十九岁了,想起从小儿到今,真是一无所成,光阴白过。既无脸见死去的父母于地下,又对不起现在爱我、教我、照顾我的几位伯父、师长、朋友。若大着说,什么国家、社会,更是没有尽一点力了。佛说报恩为无上,我连恩还未报,又怎么能够成佛呢?俗语说得好:"人要有志气。"我如今按着这句话,立个报恩的志气,做一番事业,以安他们的心,也不枉人生一世。有生以来沾着这个"情"字,至于赤子之心……


一月二日 (星期三)


气候:早雨晚晴。温度:三十八度三。



提要:(修学)佛门十戒:杀、盗、淫、两舌、恶口、妄言、绮语、嫉、恚、痴。

(治事)早,涤愆、冠贤来。既去,读母亲遗墨。下午,见伯鸣,遇朴山,偕至浅草观电影。

(通信)接剑帆信一。


晨间起来后,童冠贤来,等吴涤愆,打算同到江勉君的住处,约他做南开同学会的庶务,不一会儿涤愆来了,两个人商量一同前往。忽然想到书记一职,陈铁卿还没答应担任,所以先打算去劝铁卿。本来这书记的事,冠贤干事长先叫我干,我想想我要预备功课,三月里还打算考师范,实在没有闲功夫,便辞绝了。就是评议员,我还打算辞去,等到后天开会时向大家说说,不定可辞去辞不去。他们走后,我把带来的母亲亲笔写的诗本打开来念了几遍,焚好了香,静坐一会儿,觉得心里非常的难受,那眼泪忍不住的要流下来。计算母亲写诗的年月,离现在整整的二十六年,那时候母亲才十五岁,还在外婆家呢。想起来时光容易,墨迹还有,母亲已去世十年了。不知还想着有我这儿子没有?


一月八日 (星期二)


气候:冷风刺骨。温度四十度三。


提要:(修学)死者已矣,生者何堪!

(治事)晨起至东亚学校,得家信,痛知八伯父故去,哀痛异常,不知所以。下午蓬、朴、涤、冠诸友均来慰。

(通信)接八弟来信、毓书贺年片。致四伯父、生父禀各一,八弟信一。醒兄、云、禅两弟片各一。


昨天因为找房子的缘故,东亚学校的课没有上。今天起来,正往单人教授那里去上课,走进东亚,接着八弟的来信打开看时上面写着"八叔父故去"五字。我身在海外,猛然接着这个恶消息,那时候心中不知是痛,是悲,好像是已没了知觉的一样。想起我爷爷膝下四子,我父亲一早就去世,以后接连着四妈、干娘、母亲同着姊姊、弟弟全都去世,四伯自四妈去世后,隔着八年四姨才进门来;跟前又没有个弟兄,干爹从干娘死后已经十一年了,总没有再续。我是父母双亡一支中还算八伯跟前是完全的,不想天不谅人,叫我们这支四房头鳏寡孤独全都占全了,真真是可怜,可惨到极顶了!加着家中竟〈境〉遇如此,遇着这样大事,还不知如何是好呢!


一月二十三日(星期三)


气候:白雪飘飘。温度:三十六度。


提要:(修学)人生三十无奇功,誓把区区七尺还天公。

(治事)早上课毕,阅日报,载日本国会事有感。晚读《饮冰室文集》,重有感,苦思未来事,恍然有悟。

(通信)致警民、雨辰信各一。


今天早晨看《朝日新闻》上登着日本昨日国会开会的事情,各党派质问的情状,寺内内阁同着各大臣演说的事情,我心中颇觉有个大感触。我国现在是没有国会的,临时参议院是个不成问题的东西,终久总要解散的。将来的政局不论是新国会、旧国会,反正是一班宝货。人民的程度、普通的智识是这个样子,哪能够有好国会呢?至于做官的,有几个真心为国的?想来实是害怕得很。晚间我又拿起梁任公的文集来看,念到"十年以后当思我,举国如狂欲语谁;世界无穷愿无尽,海天寥廓立多时"几句诗,我的眼泪快要下来。忽然又想到任公做这诗的时候,不过二十七八岁,我如今已痴长十九岁,一事无成,学还没有求到门,竟真正是有愧前辈了。


一月二十四日(星期四)



气候:复转和暖。温度:四十三度七。


提要:(修学)十年以后当思我,举国如狂欲语谁。

(治事)早得柏荣信,为□□事心甚急。午间至青年会阅报。下午轮扉来。晚至伯鸣处谈许久,归。

(通信)接柏荣、敬韩信各一,南开同学会片一;致拱宸、撼弟信各一。


天下事没有不预备还能成功的。我想起十年前留学日本的学生,坏的不说,知道爱国的人,大半分为两派:一派是服从革命;一派是赞成君主立宪。这两派的,全是希望去把国家弄好了;但是主意不同,遂互相攻击。激烈派看着稳健派没有大出息,有奴隶性,极力排斥;稳健派看着激烈派暴跳乱骂,毫无建设思想,成事不足,败事有余,也持着反对的主意。究竟这两派天天打着旗子排斥人,他自己预备了没有?还是毫无实力,等到回国做事的时候,一个一个的狐狸尾巴都现出来了,那里还能为国呢?


一月二十九日(星期二)


气候:天气晴明。温度:三十八度八。


提要:(修学)风尘孤剑在,湖海一身单。

(治事)早访季冲定三十日迁去。午后,蓬、山两兄告醒兄婚期已改,前议作罢。晚轮扉来,蓬兄先与之行,山兄饭后别。

(通信)接述、云两弟信各一、醒兄片一。致云弟信一。


我想我现在已经来了四个多月了,日文、日语一点儿长进还没有。眼见着高师考试快到了,要再不加紧用功,不要〈说〉没有丝毫取的望,就是下场的望,恐怕也没了。算计时候仅仅剩一个多月了,种种的科学全都要考。虽说是从前学过,但全是英文的。如今用着这日文的本子,一切名词还要从新记起来。季冲那个地方我今天已允许他搬去住。从今后住在乡下,大概总可以多看一点书了。再说,住在那个地方没有人去。我一个人,除了念书,还有什么事做呢?用功呀,用功呀,时候不再给我留了。


一月三十日(星期三)


气候:可爱阳光。温度:四十五度五。


提要:(修学)天长地久有时尽,此恨绵绵无绝期。

(治事)晨间课毕,山兄来告,今晚迁来神田寓所,距吾现居甚近。下午访李君未遇。见陈、李二同学,来吾寓。


昨天蓬兄同山兄谈到东三省的事很多。我听着非常的感慨。想起东三省,现在差不离已经入日俄范围之下。拿现在国势论,欲救东三省是非常的难了;不救,则关系中国全部的危险。拿中国全部的力量去救东三省,不但办不到,并且一定是不能成功的。我常说东三省是必亡的;中国是必不亡的。乍听起来很以为我说的不甚妥当,其实是差不离。我中国果真能绝了东三省,一定能救东三省;若不能救了,中国尚不至于就亡。要强东三省,必定先从东三省的人能自治入手。要救东三省,现在的危急,非东三省独立不可。不仰仗政府,自谋生路,招收红胡子造枪炮,先从军政两方入手,如果能练兵十四个师团,日本就不足怕了。这个问题实在是东三省人的切己问题,也是东三省的人才问题。


二月四日(星期一)


气候:晴光遍照。温度:四十七度三。


提要:(修学)天远一身成老大,酒醒满目是山川。

(治事)晨起致信天信一,贺其结婚也。午间往神田上课。课毕至青年会,问卢君抄国歌谱。既出,购回数卷归。晚向下女学日文。

(通信)接问凯片一,致信天信一。


人要是把精神放在是处,无处不可以求学问,又何必终日守着课本儿,叫做求学呢?我自从来日本之后,觉得事事都可以用求学的眼光,看日本人的一举一动、一切的行事,我们留学的人都应该注意。我每天看报的时刻,总要用一点多钟。虽说是光阴可贵,然而他们的国情,总是应该知道的。古人说得好:"知己知彼,百战百胜。"这句话实在是谋国的要道。最可怪的,一班留学生看见有同日本人来往的,就骂他是汉奸。固然是与日本人打交际的,没有什么真知道拿国家为念的;但是天下的事,英雄固不计平常人的议论,一班人多半还是顺着众人的舆论走。若要是先把这条路拦住,还有谁敢犯众人的怒呢?留学日本也可说是无用了。


二月六日(星期三)


气候:风雨满城。温度:三十七度九。


提要:(修学)此夕天涯空涕泪,他年夜雨莫思量。

(治事)晨起上四伯父一禀,读书数页。午间往上课。课毕往山兄,不遇,归来与保田君谈,日、英语杂进,彼且画余像。

(通信)上四伯父一禀;文珊信一。


大凡天下的人,有真正本事的,必定是能涵养,能虚心,看定一种事情,应该去做的,就拼命去做,不计利害;不应该做的,便躲着不出头,或是极力反对。这样子人总是心里头有一定主见,轻容易不肯改变的。成败固然是不足论事,然而当着他活的时候,总要想他所办的事成功,不能因为有折磨便灰心,也不能因为有小小的成功便满足。梁任公有一句话:"世界无穷愿无尽",我是很赞成的。盖现在的人,总要有个志向。平常的人,不过是吃饱了,穿足了便以为了事;有大志向的人,便想去救国,尽力社会。老实着说,活着一天,吃还能有完的时候吗?穿还能有完的时候吗?至于国家社会的事,那更是无穷无尽的了;所以世上人的志向,也是永远没有足的了。


二月七日(星期四)


气候:早阴晚晴。温度:四十二度六。


提要:(修学)天下寂寥风雨歇,几生修得到梅花。

(治事)早起致禅弟书未毕,往神田告伯安以单人教授事。至青年会见山兄、伯鸣。一时上课,五钟归来。晚与下女学日语。

(通信)奉生父手谕。


昨天论到人立志的话,我想起现在我们中国:一班青年,大半都是口头里"爱国""救国"的话说上许多,究竟将来入世能否如他所说的话去做,那是置之度外了。不但他不能去"救国""爱国",恐怕他那损人利己的事情,做的还要比从前的一帮人巧的多呢!这就是孔云卿的话"阳面公,阴面私,造成一种最时兴之争权夺利之人物"。这种人在社会上实在是可怕的很。中国要亡,也在他们手里。并且这种人约分作两派:一派是民国元、二年时代的出头人物,打着爱国的旗子,到处乱叫乱闹,行他的骗人的手段;一派是近二年的时髦人物,装着个极稳重的样子,专排斥激烈党,说他们不能成事,自己却假公济私,行他那奸险的手段。这两派人全是迎合着社会心理去走的。俗语说得好,"明剑易躲,暗剑难防。"头一派的人,现在社会上已经知道他是虚张声势,不中用的了。这种毒尚不容传流过久。唯独后一派子人,社会上还不知道他是假的,信他是好人。这种人将来要不去反对,恐怕那个毒比头一种更甚了。至于这两派人,在国内属于何党何派,在国外属于那国留学生,我很不愿下这种断语,硬给他评判。因为这样子人,已经是无处没有了。


二月九日(星期六)


气候:的是阳春。温度:四十三度。


提要:(修学)自由恋爱无男女,人生何必有妻孥。

(治事)晨起,致乃兄信,劝其读《新青年》。午间至青年会见子余。下午课毕,访山兄,不遇;见谢君介眉,晚归沐浴。

(通信)致乃兄信一。


我今天给乃兄的信,谈到人生婚姻的事,我说是人生最苦恼的事。这个滋味乃兄已经尝够了,所以我说这话,他一定是赞成。我想人生在世,恋爱是一种事;夫妻又是一种事。恋爱是由情生出来的。不分男女,不分万物,凡一方面发出情来,那一方能感应的,这就可以算作恋爱。所以马狗都可以有报恩的事体。至于夫妻,那纯粹为组织家庭,传流人种的关系,才有这个结合。不过夫妻由恋爱中生出来的,是真夫妻;若随旁人的撮弄,或是动于一时感情的,这个夫妻实在是没有什么大价值。按着这个理推,是恋爱的范围广,夫妻的范围狭。恋爱里可以有夫妻这一义,夫妻绝不可以包括恋爱的。最可笑现今的人,不懂这恋爱的义理,听见这两个字,以为是夫妻中的神圣条件,其实已经是大差了。


二月十一日(星期一)


气候:阴云满天。温度:四十二度三。


提要:"想要想比现在还新的思想"

"做要做现在最新的事情"

"学要学离现在最近的学问"

(修学)万象都由心自造,寂寥天地不关情。

(治事)昨夜与蓬、山两兄谈至今晓三钟始睡。九钟起,早饭毕,涤愆来,三人同至其寓,自炊饭食,甚欢。下午往神田。晚归来静坐。

(通信)接拱宸信一。致硕陆、问凯信共一。


我们家乡有两句俗语:"大年初一不高兴,一年晦气"。现在又是大年初一了,叫我高兴我从哪里高兴起;叫我不高兴我的不高兴的事情可多了。守着家规暂把那不高兴的事情不去想他。先趁着今天是元旦,立个这年内应行的方针。我平生最烦恧的是平常人立了志向不去行。我嫌他是多事。今天我也立志了,但是我这志是早定了。不过今天想的是这一年内进行的方针问题,既然比那铺张门面的话小,事情究比较着得亲切而易行了。我先把它写出来,做个旧历元旦的开笔篇吧:第一,想要想比现在还新的思想;第二,做要做比现在最新的事情;第三,学要学离现在最近的学问。思想要自由,做事要实在,学问要真切。


二月十九日(星期二)


气候:晴。温度:四十四度。

提要:(修学)二十世纪之新国家主义。

(治事)晨起读书,兴味大增。至午间往神田访子鱼,未遇。途见蓬兄,道数语,归来复读。晚季冲友人来访,谈数语别去。


现在的一班中国人,多半是因为现在的政局全在几个武人手里拿着。从此往后很不容易从他们的手里去替他管理政事。"不入虎穴,焉得虎子!"从这两句话上,就生出许多的念头,以为将来的政局,非励精图治,在军事上头着手,很不容把这班相传不绝的"北洋系"、"士官系"推倒。有这一想,于是"军国主义"的念头非常坚固。不但如此,就是对外看着,现在国家所处的地位,也是非学德意志不可。因此对于袁世凯的独夫政治、亲德主义,反加赞成,以为他死的是可惜了。对于政治,也是想去行那贤人政治的方法,排斥真正的民本主义。这种主义,差不多现在号称有见识的人,都是这么想,就是我也是这里头的一个人。然而细细地考究起来,德意志的军国主义已经招各国反对了(日本不算)。难道我们还要步他的后尘吗?袁世凯的旧脑筋,已经不能容于二十世纪了。就是他不想做皇帝,也是不能长久的。有的人说,袁世凯要不是因为日本反对他,他的事业早成功了。这句话说得很没有道理。要是中国人个个赞成他的主意:"复古"、"君宪"、"孔教"、"军国"这四种主义早已实行了,又何必要日本许可呢?再说日本也是行军国主义的国。军国主义的第一个条件是"有强权,无公理"的。两个军国主义的政策,碰到一块儿,自然是要比比谁强谁弱了。而且军国主义必定是扩张领土为最要的事。凡行军国主义的,必定是扩张领土。个个要扩张,这里头就有个胜负了。所以日本反对袁世凯,是应当的。日本打德国,也是应当的。不过将来欧战完后,德意志的军国主义保怕难保得住了。日本的军国主义,不知又教谁打呢?"军国主义"在二十世纪上,我看是绝对不能存留了。我从前所想的"军国"、"贤人政治"这两种主义可以救中国的,现在想想实在是大错了。二十世纪的进化潮流上,要不行国家主义、世界主义,那是自取灭亡的。试看看德意志的军国主义,现在能容留么?中国人喜欢闭着眼睛说话,也不看看世界的大势,观察进化的潮流,就瞎编派事情。这种主义哪能够站得住呢?


二月二十二日(星期五)


气候:风。


提要:(治事)晨起读书。午间至神田两访子鱼未遇。访轮扉、伯安亦未遇,见朴山。三钟复访子鱼,见。及课毕购数册参考书归。晚理发、沐浴、读书至十二钟。


我从这天起到三月六日,因为预备考高师的缘故,日记没能够天天写。仅仅的将治事栏记上,现在高师已经考完,榜也出了,我的名字也没能登上,"名落深山",那是不用说了。但是经着这番试验,多番预备,心中对于考官立学校的内情,稍为明白点。题目也知道怎么出,怎么答。有这番经验,对于七月里考第一高,心里也觉有点门路了。虽然是忙了许多天,也不算白费劲,到底是用功没有白用的。


三月九日(星期六)


气候:晴。


提要:(修学)自新不已。

(治事)晨起书信数通。下午往东京堂购英文书数种。三钟往日比谷公园,园中风景甚佳、游人多男女学生。晚食毕归来,徐、刘两君来访山兄。

(通信)接朵山信一;致朵山信一、撼弟、问凯、硕陆、柏荣片各一,超民、伟如信一。


前几天,因为预备考高师的缘故,精神过于疲倦。今天起来就打算到外边走走。山兄劝我到日比谷公园去。我听他话,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坐电车去。到了园子里头,东走西看,果然是一个好公园。风景虽然多半是人工做的,但是看去很觉幽雅。最叫我动〈受〉感动的就是一帮男女学生,成群结伴到这园子来,看书的看书,游戏的游戏,运动的运动。无论做什么事,总含着点教育兴味。我走到一个地方,看见两个小女学生蹲在地上堆土。我以为她们是和中国小孩子玩土一样子的意思呢。等到走到面前看,原来是从他处将些无用的草移来种着玩儿。我这么一看,才知道日本小学的教师真正有教育本领。要是中国的小孩子玩泥,一定是要拿他的尿当水,来和泥了。小孩子没有知识,这种指点全仗着家长、教师去告诉他去做。中国人开口便说"东洋褴褛之邦",仔细想来,日本何尝是褴褛呢,想怕中国不免有些没出息的样子了。举一反三,我想起日本的国民无怪他瞧不起中国人,他的知识实在是从小儿就练出的。中国人一知半解,那能够讲到开通呢。


五月十九日(星期日)


气候:晴、雨。


提要:(治事)早起至冠贤处,入其新中团体,冠贤介绍的。八钟开会,至者有十数人,十钟事毕,留其处午餐。下午送冠贤至站。晚与山兄食于中国饭店源顺号。

(通信)接涤非来信。致琴翁老伯信一。


青年会有署名"余偕亡"者,将"日本一"杂志所载《支那民性与豚性之研究》一文,公之于众。


有四五人发布《驳罪言》一文。


有传单组织归国演说团。


我今天在新中会表示我的入会意见,说了一大篇话。大概的意思是:"我们中国所以如此衰弱的缘故,全是因为不能图新,又不能保旧,又不能改良。泰西的文明所以能够发达的原因,是因为民族的变换,地势的迁移,互相竞争,才能够一天比一天新。中国的民族是一系的,地位是永据的,所以无进步而趋于保守。文化不进则退,所以旧的也不能保了。再说我们二千年的历史、思想、学术全都是一孔之见。泰东西的文化比较我们的文化,可以说新的太多。他们要是主宰中国,决不能像元、清两朝被中国的民性软化了。我们来到外洋求真学问,就应该造成一种泰东西的民族样子,去主宰我们自己的民族,岂不比着外人强万倍不止了么?所以我刚入这会,见着这个‘新‘字,心里头非常着痛快。望诸同志人人心中存着这个‘新‘字,中国才有望呢。"末后我又说了到日本求学的两大利害,一个是"主动的观察力",一个是"被动的熏染力"。这两层意思说完之后,我说出两句要紧的话赠给大家:"哲学的思想,科学的能力"。


八月二十六日(星期一)


气候:雨。


提要:(通信)致洁民信一、四伯父禀一、拱宸快信一。接子坚信、公望片一、乃兄信一。


早五钟起,雨声甚急,收拾行囊毕,文珊送我至车站。六钟车开,柏荣仍与我同车归津,一路昏睡。偶醒,与柏荣谈我独身主义,伊意在反我所主,而急切间竟不能非我所论。诚哉!真理所在,有令人不能默许者。呜呼!青春已逝,家世难言,人事沧桑,知心何处!矧吾双亲已没,娱乐之何求?过渡时期,滔滔者天下皆是耶!八钟车抵津,乘车置行囊于津,急至母校见慕天与共趋礼堂,聆余日宣演说。散会晤问凯、述弟、乃兄、子贞至养病室晤慧弟、叔夔等。午饭与述弟、问凯、子贞等食于附近小馆。饭后,与慧弟访训忱、颂言诸同学。四钟归家。晚饭至三伯父处,谈时余。归来见乃兄先至,告余以慧弟香港已取。琴伯及其家均主其往香港。余闻之心伤已极,一场空欢喜,顿如凉水浇背,立失知觉。乃兄去后,余殊无语对此事,昏昏睡去乃又睡不着,难受极矣。


八月二十七日(星期二)


提要:(修学)最是伤心此日。

(通信)接撼弟片一,致慧弟长信一。


今早生父以四钟行,往南京去。“昨事伤心方未已,今朝又复别严亲。”此情此景不知若何难受。孤单单既离吾家,又复远吾爱友,伤心之极不复再有言矣!


从怎页起直至十月二十五日,吾未尝提笔一记,此心之伤实历两月。每当月夕风晨、雨窗花前,吾心之念念吾家,想吾慧弟,尤难受也!


(以上所选摘的日记,均收录自《周恩来早期文集》,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版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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